第 156 章 丛林之歌（九）

若即若离,触手可及。

好像伸手就能够到，但又好像随时会碎掉。

既然如此，不如就这样下去吧,暧昧地、不变地走下去。

———

茵茵绿叶遮蔽的道成林。

被自家学弟冷落的巡林官先生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枝上,向着水潭投掷着石子。

虽说作为拥有自动索敌技能的弓箭手,做这种事实在有些欺负人,但没办法，作为重伤患，提纳里被阿纳布和巡林队联合排除在了日常工作之外,除了找水潭麻烦，他也实在没什么事可干。

咻——

扁平的石头从指尖脱出,划破空气，在水面落下、弹起、再弹起，就好像某位做错事的先生那忐忑的心。

一步一个水花,向前走了好远,石头终于落入水底,只留下被波动的水面泛着涟漪。

看着好烦。

小腿在空中摆动,尾巴不自觉打着树枝。

想靠背诵《植物图鉴》静心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第一页列的到底是芫花还是甘遂。

满脑子都是那张泫然欲泣的脸——

初次见面，闭着眼从天而降,然后趴在自己怀里大哭的脸；再相遇时，磕磕绊绊从远处跑来，小声打招呼的脸；毕业那天，拽着自己的袖口,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“分开后也可以记得我么”的脸；还有雨天丛林,全身心信任自己、睡在自己膝头的脸。

——阿纳布的脸。

“.我到底在干嘛啊.”

从小到大首次体会到什么叫【无心学习】,生论派年轻的天才捂着过分充血的脸,彻底陷入了恋爱的烦恼中。

———

就在提纳里坐在那儿自暴自弃时，某种破空声突然从他背后响起。

立起的耳朵动了动，提纳里灵巧地抬手、张开，偷袭的暗器赫然出现在掌心——

一个团好的纸团。

疑惑地展开纸团，皱皱巴巴的纸上，是提纳里最近熟悉到痛恨的字体写成的三个字：【下午茶】。

猛地低下头，充满阳光和新绿的视野中，心心念念的少年就站在那里，偏着头，对着提纳里高高举着沉甸甸的野餐篮子——

清风浮动间，灰色的发丝扬起，下面的耳朵和脖颈红得那样分明。

【沙漠的大狗】耷拉在头两边的耳朵，不明显地向上支棱了几度。

以病人可以有的最快速度爬下树（为什么不直接跳？好问题，这么会说话一定没有男/女朋友吧？），快步走到阿纳布身边，接过那沉甸甸的篮子，提纳里展开如早晨的阳光般清爽又干净的笑，期待地问道——

“——阿纳布，你不生气了？”

见状，被猝不及防刹到的少年小小地吸了口气。

抿着唇给自己鼓了半天劲，在提纳里灼灼的注视下，他终于展开早就准备好的纸条：【以后不许骗我】、【受伤必须告诉我】，还有——

“.对不起向你发脾气了.”

“.很、很高兴你没事，提纳里学长.”

———

像红宝石一样圆滚滚的眼睛。

带着担忧、带着期待、带着某种心知肚明却又不敢说明的情感，看向提纳里。

仿佛害怕得不得了、却还是凑到狐狸嘴边，硬说要和它做朋友的兔子。

明明尾巴都怕到发抖，却还是那样单纯的信任着、依赖着它。

———

“.阿纳布。”

好像被什么吸引着，提纳里缓缓低下了头。

首因效应、契可尼效应，生理学的名词划过脑海，但提纳里却完全不感兴趣。

视线中，有着柔软灰发、湿润红眸的少年的脸越来越近，近到他颤抖的唇瓣、急促的呼吸、闭上的眼睛都那么清晰——

———

“嘿，你们没有伴儿么？要不要和我们去那边坐坐？”

关键时刻，醉醺醺的男声突兀地响起，打断了你的叙述。

———

“.”

戈尔、亚西比德和西坡拉同时转过头，面无表情地看向凑过来的镀金旅团佣兵。

可惜那几个男人大概是喝了太多（就是说，咖啡馆为什么有酒啦！），并不能感受到空气中隐含的杀气，甚至在看到亚西比德和西坡拉的脸后更加兴奋，瞳孔放大，呼吸加快。

亚西比德脸色迅速冷了下来。

如冰似雪的神情，无疑让那群佣兵们更加激动——

但好在更加让人不适的话脱出口之前，西坡拉已经站起身，挎上其中一位的手臂，巧笑着回答：“没问题，不带他们几个，我一个人就足够了。”

伸手按在亚西比德想要阻止的唇上，西坡拉轻佻地眨了下眼：“不要太想我，一会儿见，亚尔美人。”

———

被美色糊了眼的佣兵不知道身边的毒蝎已经亮出尾针，傻乎乎地跟着西坡拉拐出了咖啡馆。

见状，亚西比德急匆匆地说了声抱歉，也跟着离开了咖啡馆，大概是去找艾尔海森和卡维求助。

“唉，也行吧。卡维学弟在的话，至少那几个笨蛋的性命是保住了，顶多是被艾尔海森精神报复，不归风纪官管。”

淡定地说出不得了的话，从头到尾异常镇定的戈尔对着目瞪口呆的你笑了笑：“不要担心，阿纳布学弟，我们继续聊吧。所以，你们亲上了么？”

———

没、没有。

咳咳，不好意思有点紧张（不是被戈尔学长吓的），重来——

没有，提纳里那天并没有真的吻上你的唇瓣。

在离你很近的地方，在呼吸交错的距离，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。

看着你紧紧闭着的眼睛，和微微发抖的身体，他没有选择继续，而是无奈地笑了笑，屈指弹了下你的额头。

你捂着额头睁开眼。

对上你红色的眼，他没有一丝异样地笑骂道：“笨，发什么呆，来吃点心了。”

———

那是你第一次意识到你喜欢提纳里。

喜欢这位严肃又温柔，认真又体贴的学长。

那天的野餐，你甚至没能分出心思品尝点心的味道，只记得用力压制那砰砰跳动的心，以防被提纳里发现你的异样。

你不知道野餐布的另一边，提纳里在和你做同样的事。

———

少年说着说着，脸上泛起了甜蜜的笑。

戈尔见状，手指轻轻地点着脸颊，一边继续听着学弟们的故事，一边默默思考。

从收养柯莱到阻击【博士】再到回收卡卡塔，明明从少年的描述中看，他已经是提纳里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但偏偏两人就是没有在一起。

行吧，看在赛诺心心念念的卡背的份上。

在心底叹了口气，戈尔微笑着，看向讲完所有故事后陷入沉默的阿纳布：“无意冒犯，但是阿纳布学弟，在我看来，你和提纳里无疑是相互喜欢的，既然这样，为什么不考虑接受他的表白，和他在一起呢？”

沉默。

过了半晌，阿纳布的声音才再次响起。

带着隐忍的哭意，他磕磕绊绊地回答道——

“.因、因为.”

“.提纳里学长那么优秀像我这样的人，怎么配得上他呢.”

“.学长值得、值得更好的人比我好一百倍、一千倍的人.”

———

算不上意外的答案。

实际上，不止是你，提纳里大概也心知肚明。

所以耐心地站在界线之外，等待阿纳布主动接近、主动迈出自己世界的那一天，就算被朋友和同事们催促也不着急。

成熟又温柔的少年。

———

大概是不想被戈尔瞧不起。

阿纳布紧紧咬着唇，无声地落着眼泪。

那副固执又可怜的样子，让戈尔不禁想起不久前发出同样诘问的自己——

没有代表眷顾的神之眼，也没有异于常人的智力和武力，甚至没有像亚西比德和西坡拉那样出众的容貌、夸张的背景和复杂的过去。普普通通的人，普普通通的我，也可以和那样耀眼的他们在一起么？

——像是在说服阿纳布，又像是在告诉过去的自己，戈尔垂眼回答。

“喜欢这种事没有配不配，即使是普通人，也有追求幸福、获得幸福的权力啊。”

“所以不要看不起自己，普通并不是罪，我们也有自己的未来。”

———

就是这样。

这个世界上有惊艳绝伦的天才，也有庸庸碌碌的凡俗。

有拳打天理脚踢七神的旅行者，也有按部就班上班下班的普通人。

如果必须【特殊】才能成为主角，才能拥有感情，这个世界未免太过冷酷，太过无趣。

“没有神之眼也能谈恋爱嘛。”

微笑着，戈尔看向阿纳布：“所以，给提纳里个机会吧，阿纳布学弟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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