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26 章 午后之死（四）

半透的黑色筒袜,自脚尖到小腿，一直拉到腿根，最后扣在固定在大腿上的环带上。

尖头的蓝色跟鞋,轻轻踩在脚下,踏着细细的跟,雪花装点的绑带暧昧地系在脚腕。

虽说长筒裤袜和高跟鞋本就是为贵族男性发明的装饰，但看着镜子中一身露背齐踝长裙，裙摆间隐隐露出黑丝白肉的荼靡身影,你还是忍不住绯红着脸，将发热的额头贴在镜面上叹了口气：“.所以,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。”

———

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？

归根结底,还不是因为凯亚·莱艮芬德的连篇鬼话。

说什么为了防止事后愚人众排查,潜入时必须进行让人料想不到的、天衣无缝的伪装。

面对你的反诘——“那为什么非是女装,扮作富商或是高官不可以么？”——他甚至大言不惭地将过错推到你的身上,说是因为你绝对装不出其他阶层的样子。

无法反驳。

作为劳伦斯这一代的嫡系长子，你从小到大接受的一直是最严苛的贵族教育,这也就导致你的一举一动——说话的方式、走路的姿态,甚至是微笑的弧度——都带着劳伦斯的印迹,消除不去。

双手拉着裙摆,对着镜子行了个屈膝礼,你看着明亮的镜面中那身着女装、依旧矜持优雅的身影,目光冷淡。

即使改头换面,即使努力挣扎,却还是掩盖不了骨血的传承,宿命的束缚么？

如果确实如此,那么是否无论你如何挣扎,都只是命运剧本中无足轻重的徒劳和荒唐？

———

如果天注定你要吞下命运的苦果,你会怎么做？*

———

门外响起了规律的钝响。

得到你的回应后，凯亚推门而入，勾着唇角走到你的身后。

脱下严肃的骑士服，换上一身荒唐的、须弥盗贼的服饰，看见你整理好的妆容，凯亚轻佻地对着你吹了声口哨：“哇哦，我的眼光真好，大小姐果然适合这种冷艳的风格。”

双臂自你身后伸出，将手中星螺打磨的华丽项链比在你露出的脖颈间，凯亚站在你的背后，直视着镜中你的眼睛，状似懊恼地叹了口气：“哎呀，想到要将这样的大小姐亲手送入海勒西斯，让其他人欣赏，突然有些后悔。”

“——不如我们私奔吧。”

宛如拥抱一般，他倾身向前，敞开的领口内饱满的胸肌亲密地贴上你长裙后露出的脊背，传来属于他的体温和心跳：“只有我和大小姐两个人，逃离蒙德，逃离命运，逃离这【天注定】的结果，怎么样？”

———

咖色与雪白的肌肤交叠，不同深浅的蓝发交缠在一处，宛如交颈的爱侣，缠绵的鹣鲽——只可惜你和凯亚之间，并不是那样纯粹而唯美的关系。

你抬起眼，金紫渐变的眼直视着镜面中，那映着星辰和你的面容的瞳孔。

“.请不要开这种玩笑，凯亚阁下，”接过他虚环在你颈间的项链，侧头将长发拨至一边，对着镜子带上那华而不实的装饰，你礼貌却决绝地回复道，“不战而逃是贵族的耻辱，请恕我拒绝你的请求。”

———

与命运的争斗没有退路。

关于这点，你很早就有了觉悟。

作为劳伦斯的继承人，你从小就被父母教育，要用尽人生所有力量，推翻骑士团和教会的统治，重拾贵族的辉煌。

“这是劳伦斯的宿命，尤斯塔斯。”

昏暗的旧宅里，面目模糊的长辈们对你诉说着他们的野心与欲望。

“作为继承先辈骨血的一员，你别无选择。”

别无选择。

就好像你出生的目的，就是扮演他们剧本里的丑角，走向他们所期望的终点一样。

你不想妥协。

所以你跳下了舞台，在荆棘中开辟了另一条路。

而作为对劳伦斯家族殷殷期盼的回复，你在接手地下情报机构之后不久，就和骑士团建立了坦诚的合作，将旧贵族所有可疑的举动，全部汇报给了法尔伽。

———

“不喜欢的话，你也可以选择别的角色。”

很久之前的某次，在和莱艮芬德家的孩子们做游戏的间隙，你曾这样对扮演独眼大盗的凯亚说。

“你更想扮骑士不是么？”坐在树荫下，安分守己地扮演着被困公主的你，看向远处佩戴着骑士剑、正带着侍从——伊格尼斯——前来，打倒大盗、拯救公主的迪卢克，“既然这样，为什么不试着争取一下呢？”

“.是啊，为什么呢？”双手交叉在脑后，躲在树枝上偷闲的凯亚闻言大笑出声，“大概是舍不得光明正大霸占大小姐的机会吧。”

———

混杂着真心和谎言，充满了隐喻和试探。

是坚冰包裹着烈火，或是多情掩盖了冷漠？

你总是分不清凯亚的话，究竟几分是真，几分是假。

———

得到海勒西斯入场资格的过程不必赘述。

带着面具半夜去旧贵族的家里喝喝茶，或是在酒馆不经意透露出商人私生子的现状，你们很快就从不同人手中拿到了入场的推荐信——不得不说，凯亚在这方面擅长得让人不安。

然后在情报机构准备的房子里迎来愚人众的审查，回想着叔父平时趾高气昂、盛气凌人的样子，说些不切实际、痴人说梦的妄想。

毫无疑问的贵族做派，再加上凯亚这个异国面容【奴隶】的倾情演出，负责海勒西斯管理的愚人众很快就将入场券奉上。

虽然他们离开前充满求知欲的热切目光，让你非常想即刻毁掉这个虚构的身份，并和凯亚老死不相往来。

总之。

经过几个星期的布局，你和凯亚终于还是获得了进入海勒西斯——这座属于愚人众执行官【博士】的竞技场——的资格。

行动前的夜晚，明明就住在隔壁、却偏要从阳台翻过来的凯亚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，对你抛来一枚金色的硬币。

背对着月光，凯亚暗示般地将食指点在唇边，笑着对你说：“为了胜利，帮我加持下祝福吧，大小姐。”

———

苍白的月色，虚假的群星。

蒙德宁静的夜色中，凯亚笑着看向尤斯塔斯。

褪去白日那艳丽的伪装，露出属于男性的真实面容，尤斯塔斯垂着眼沉默半晌，最终还是将那枚属于凯亚的硬币贴上他被冷风冻得苍白的唇。

“——愿风神护佑你，凯亚阁下。”

用手拢着厚重的羊毛披肩，尤斯塔斯走到凯亚身前，将祝福过的硬币放在他张开的手心。

———

白皙的指尖，深色的掌心，若有似无的接触。

一触即分的瞬间，凯亚反手拉住了尤斯塔斯的手腕。

“哎呀，风神大人那么忙碌，想必是没时间护佑我这种小人物的，”半真半假地笑着，凯亚拉着尤斯塔斯的手到唇边，“不过幸好，我还有幸运女神的祝福。”

“——大小姐，”冰冷的唇印在尤斯塔斯手心，凯亚挑着眼看向月色下优雅站立的青年，“你会永远信任我么？”

———

你会信任凯亚么？

海勒西斯中，你站在二楼的环廊中，羽扇半遮着脸，假作认真地俯视着楼下荒唐的竞技，实则不断在脑中回想着凯亚的问题。

当年晨曦酒庄一战后，你不是没有调查凯亚。

但无论你派出多少情报人员，关于他身世和过去的信息，你一条都找不到。

就像是有恶劣的神明，将他来到蒙德前的一切全部擦除一样——没有牵挂，没有羁绊，只有他一个人，在蒙德谋求着什么不该属于他的未来。

谎言、欺骗，仿佛人生就建立在荒诞的骗局之上。

这样的人却来问你，你会信任他么——

———

周围传来一阵欢呼。

你回过神，发现楼下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。

身上带着可怖鳞片的少年倒在地面，而肢体散发着死亡恶臭的女孩则站在血泊中，面无表情。

“.可恶，你这家伙，竟然害得我输钱！”

仿造旧蒙德斗兽场建造的环形构筑物中，某个赌输的家伙气急败坏地向倒在中央的尸体投去酒杯，然后在众人的哄笑中愤然离场。

如此荒唐。好像带上面具，就能脱去人皮。

———

“——这位小姐。”

冷眼旁观时，不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。

你转过身，只见某位戴着面具的男士正端着酒杯，向着你的方向走来。

“抱歉出声打扰你的兴致，只是我看小姐接连输了几场，实在有些担心，”说着贵族才会的套话，穿着价值不菲的衣服，男人走到你的身边，语气状似亲切，目光却淫邪地在你裙摆下露出的大腿处打转，“说起来，小姐是最近才来海勒西斯的新人吧，这样接连下注，不怕家里人责怪么？”

“哼，只是些许摩拉罢了，”仿照叔父的语气，傲慢地合拢折扇抵在唇边，你斜眼睨着男人，“只要我开心，花多少都是值得的。”

“哈哈哈，小姐说得太对了！”

听到你的话，男人大笑，举着酒杯对你致敬：“像你这样的美人，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。”

“可是我看小姐对场下的比赛并不满意，”盯着你裸露的脊背，修长的腿，男人咕咚一声吞下酒液，露出宛如嗜血野兽的笑容看着你：“既然如此，不如让我和小姐赌一场好了，权当博小姐一笑，怎么样？”

———

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一圈男人，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，想要从你身上分一块肉。

而在人群的外围，凯亚正倚靠在墙壁上，好整以暇地看着你。

对上你看过去的目光，凯亚爽朗地笑了笑，手指自然而然地托起下巴——

———

“下巴代表【正面】，额头代表【反面】，只要幸运硬币在我手上，就绝对不会出错。”

虽然凯亚曾这样说，但进入海勒西斯后，你每一次下注，都会押上失败的选手，也是不争的事实。

“怎么样？大小姐要相信我么？”

仿佛有人在贴着你的耳朵低语，语气轻佻又虔诚。

于是你抬起头，看向贪婪看着你的男人：“我——”

作者有话要说

*出自凯亚的邀约，我好爱。

十连出了小提和那维，还没来得及开心，打开背包一看，月莲和星星一个都没有，sosad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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