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7 章 27乌鸦

如周凛白所想,孙若深夜回来，忙着照顾醉酒的周延生根本无暇顾及他们。

第二天早上，孙若才去敲周凛白的房门。

棠冬听到声响,先醒过来，和敲门声一齐钻进大脑的是后颈稍稍一动就传来的幽微酸痛——她昨晚的枕头有点硬。

顾不得自己,睡意已经被隔壁的敲击声震得一瞬全无,棠冬慌得不行,看向身边也缓缓睁开眼睛的人。

“周凛白,小姨在你房间门口！”

孙若站在门口正纳闷,门敲了这么久，里面都没反应,会不会是昨晚……

正想着，门开了。

睡意惺忪的周凛白穿着睡衣站在门内,几分倦态,左手捏着右边胳膊。

孙若弯唇,关心道：“昨晚喝多了，没休息好吧？头痛吗？”

头不痛，胳膊很酸。

被人枕出来的。

周凛白甩甩胳膊说：“还好，有什么事吗？”

周凛白一走,棠冬也下床趿上拖鞋，贴到门边,听隔壁门口的对话,心脏跟玩什么极限挑战似的高高悬着。

小姨的声音隔门传来：“你爸爸说今天改去叶家拜年,你先洗漱吧，我去喊棠冬起来。”

闻声,棠冬急着跑回被窝里装睡,生怕小姨推门进来看出端倪。

可她迅速回到床上,外头没动静，只听到周凛白的声音。

“别喊她了吧，叶雯不在，干妈讲的那些话，她接不来，也不喜欢听，她去叶家也只会尴尬无聊，让她多睡一会，等要吃中饭的时候我再回来接她，有人问就说她早上有美术课好了。”

这番话，几乎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。

孙若也自然只有答应，路过棠冬房门口没敲门，径直走了过去。

等人下楼，周凛白走到棠冬门口，敲了敲门，没等两秒，就将房门推开。

棠冬坐在床头看他，压低声音：“你怎么敲门啊？吓死我了，我以为是小姨。”

周凛白反手关上门，好笑看着她：“就是你小姨，又有什么好吓的？”

棠冬从被窝亮出一只手，手心里抓着他的充电器。

“床头有两个充电器很奇怪。”

她刚刚立马拔了藏起来。

周凛白走过去，从棠冬的兔耳软发箍下，淡定拿起自己的手机：“有两个手机就不奇怪？”

“……”棠冬语塞，“我哪知道你把线拔了，手机却没拿走。”

周凛白手指刮了刮眉尾，看着棠冬房间还半开着的阳台门，走过去关严，有点不好意思：“刚刚翻窗，手机不好拿。”

棠冬动作极缓慢，无声地拉高被子，蒙住下半张脸，只露一双大眼睛，同他一起难为情。

为了睡在一起，无所不用其极。

棠冬小声：“下次……下次不要这样了。”

周凛白坐来床边，连着被子将棠冬揽进怀里，紧紧搂着：“下次，我再想更好的办法。”

棠冬抬头看他一眼，咬住唇，沉默了一会儿，她在纠结要不要提这么敏感的事，破坏了这清晨刚醒的好气氛，可是她的心不安，小姨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，她做不到去瞒骗小姨。

周凛白仿佛有读心术。

“我会跟阿姨说的，你不要担心，她不会反对的。”

她当然是相信周凛白的，他在她的世界里，一直像有超能力一样，言出必行，说到做到，可或许这件事有些脱离俗常，她依然放心不下来：“真的吗？”

“那如果她反对呢？你会怎么做？”

问题突如其来，棠冬茫然了一下，脑海设想场景：“那……那我就去跟小姨说，你很好，特别好，一直说到她不反对。”

周凛白哭笑不得，在这件事上，她居然有些理想派的天真，他没有异议，甚至想长久保护她这种心态。

他故意一本正经说：“那你要坚持，不要退缩。”

棠冬认真点头，像要表决心似的，要从被窝里起来：“那我现在就去跟小姨说。”

周凛白拉住她：“现在不用，还有几天假就回校了，暑假回来我跟阿姨说。”

棠冬想了想，点头答好。-

假期结束，原路返回平城，上高速前，接上了周凛白的师兄肖文，还在正月，见面棠冬先热情满满道一句新年快乐。

放好东西，肖文拉开副驾驶的门，周凛白正拎着一袋橘子往后递，叮嘱说：“橘子少吃，容易上火。”

棠冬接过来：“知道啦。”

肖文一如回程时，目光在这两人之间递了来回，发现氛围全然不似那时。

肖文问棠冬：“你们兄妹俩和好了？”

“啊？”棠冬嚼开橘子，一咽一愣，“我们……没吵架啊。”

回来时一车的沉默，谁也不理谁，肖文可是深深领教过，说没吵架谁信呢。

他没再多问，扣上安全带，瞥了一眼旁边发动车子的周凛白，想起一桩事来。

假期在家，和研究室的学妹单亦晴聊天。

单亦晴和周凛白同届。

无意提到周凛白有个妹妹，他以为对方会惊讶，没想到对方说，知道，之前她跟周凛白去逛街，大家乱传什么金童玉女那次，其实半点暧昧没有，就是给这个妹妹买包，只不过周凛白没解释，她也就没有解释。

肖文倒是惊讶，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已经好到哥哥会买包给妹妹的兄妹关系。

“周凛白跟他那个妹妹关系好像不怎么好吧，我跟周凛白车回来，一路上俩人一句话没有。”

单亦晴说：“他妹妹对他怎么样我不知道，他对他那个妹妹，不是一般的上心。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。”

当时的话，点到为止。

肖文扭头朝后座看了一眼，棠冬正在剥橘子，与他对上视线，笑着递给他两个。

“吃吗？”

肖文接过来说谢谢，目光落在棠冬身边那只白色的小包上。

他不太懂时尚，却也认得古驰的logo，大概就是单亦晴说的那只小一万的Marmont，而这个正在撕橘络的女生，还有一只黑色的。

当时在专柜选购，周凛白问单亦晴哪个好，女孩儿大都有选择恐惧症，她也拿不准周凛白的那位妹妹会喜欢哪一个，为了展现自己的专业，单亦晴便将黑白两款的优缺点都列出来。

或许是她讲得好，周凛白听后，百搭的黑和亮眼的白都要了。

周凛白为人一贯大方，买完东西，请她吃饭，作为回报。

他懂避嫌，叫了阿昌来作陪。

可惜阿昌那会儿正热恋，刚到不久就被女朋友一个电话叫走。

西餐厅的餐点精致，单亦晴心思却不在上面，带着一点笑，旁敲侧击：“你对你妹妹这么好，你们学校又这么近，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带她来聚餐啊？”

周凛白当时说得无意：“他们也没人带妹妹，都是带女朋友。”

新学期物理系第一次周会结束，大伙按惯例组织了聚餐，单亦晴人缘好，又是本地人，对吃喝玩乐比较精通，一般这种聚餐，都是她负责统计建议，最后定地方。

川菜馆比较偏，巷子里好几家私厨，两侧车子一早停满，担心大家找不到地方，单亦晴站在巷子口。

她看见一辆眼熟的车徐徐减速开过来，停在树下。

周凛白从驾驶座出来，路边的几分灯光，照见他副驾还有一个纤细的身影。

女生下车，挎上一只单亦晴眼熟的包。

这类包在大学城很常见，款式年轻时髦，深受女大学生青睐，但十个里头九个都是优劣不等的仿款，天很黑，灯不亮，隔一条马路，单亦晴却清楚，那一只是真的。

包被挂上肩头，女生空出手来，自然地被周凛白牵着过马路。

可能是新奇，女生望他们牵在一起的手，不知道说什么，单亦晴很好奇，女生唇瓣微动的短音是什么内容，因为周凛白露出笑，那种温柔又轻松的笑。

原来清凛如霜雪的人，也有融化的一天。

单亦晴恍然忆起周凛白之前那句——他们也没人带妹妹，都是带女朋友。

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凛白身边的女生，待他们走近打招呼，又问周凛白：“这位是？”

“女朋友，温棠冬。”

单亦晴冲着棠冬说：“你好，我是单亦晴，跟周凛白同系。”

棠冬因为他突兀一句女朋友，生出一丝紧张，微微挽起唇笑：“你好，叫我棠冬就好了。”

单亦晴还要等其他人，给他们指路：“你们顺着这个巷子走，岔路口左拐弯，那家川菜馆就是了。”

最后人还是没来齐，缺一个。

棠冬坐在席间，听他们聊天，好像是一个平时就不大合群的男生，叫彭非凡，也是周凛白的同届。

他们这一届，大一就他们三个进了研究室。

棠冬凑去周凛白耳边小声玩笑：“没想到还有人比你更不合群的。”

周凛白侧过头，微挑眉，有异议：“我不合群？”

“高中，我跟苏凯喊你出去，你老拒绝，这也不去，那也不去。”

“我是对苏凯有意见，”周凛白说，“他总是说话逗你笑，我看着就烦。”

他垂眼看她，看着她嘴角弧度慢慢扬起，直到笑得灿烂。

棠冬说：“那你更厉害，你不说话，我都笑了。”

旁若无人的聊天，直到服务生来上菜，桌上大大小小喧闹纷呈的话题才告一段落。

吃川菜，是周会前一天大家在群里商定，几个人一拍即合，其他人也说行，周凛白没给意见。

众人动筷斟酒，不能喝的倒饮料，周凛白在桌下捉住棠冬的左手，他知道她不太能吃辣，低声告诉她：“随便吃点，待会儿回去我带你去吃别的。”

棠冬也凑他耳边说：“你还挺懂得合群的，之前白担心你了。”

“你又在脑补什么，我跟所有人都玩不好吗？”

外表清冷疏离的人，大多会叫人下意识以为他困于世故，但可能是受周延生这些年做生意影响，周凛白对这些事并非一窍不通，相反，他精通人情世故，面对任何长辈都游刃有余，如何讨长辈喜欢，只要他愿意，对他来说像串珠子一样简单。

当然，前提是他拿对方当长辈。

似孙萍温德明都不在其列，他是懒得给眼神给他们的。

快结束时，棠冬去了一趟洗手间，在走廊遇见单亦晴，对方提议加个微信。

“你这个包挺好看的，国内现在好像不太好买了。”

棠冬拿出手机，点二维码给她，朝自己的包看一眼：“我对这个不太懂，是我小姨寄给我的。”

单亦晴扫了码，顿了下：“你小姨？”

棠冬“嗯”一声。

是上学期，小姨在免税店买的，礼物一起先寄给周凛白，周凛白再拿给她，她还有一只黑色的。

当时她查了价格，打电话给小姨说太贵了，小姨说，周凛白说她上了大学总背着一只帆布包，平时换着背就好，小姨还说叫她不要想着攒钱给谁，有钱就花，不够就讲。

单亦晴的手机屏幕上已经跳出棠冬主页，她看见她的微信名——乌鸦的写字台。

那一年，微信才进入年轻人的视野不久。

棠冬的微信里甚至没有多少人，和高中同学大多仍旧用企鹅联系，而大家起微信名几乎都很短，英文居多，不像企鹅昵称，花里胡哨，甚至小部分还带着残存的杀马特气息。

微信区独具一格的逼格感，除十个地址九个冰岛，也在一众英文名与中文首字母简写里尽显无疑。

仿佛从企鹅进入微信，大家都变成了成熟稳重的大人模样。

“不是‘乌鸦像写字台’吗？”

棠冬正为难着要怎么解释，走廊拐弯处传来周凛白的声音。

“好了没有？”

棠冬回：“好了。”

单亦晴见周凛白在等，便不好再多问，微笑说：“那你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
晚上单亦晴回去，企鹅班群里发了一份在线资料表，过了一会儿，学委艾特还没有填写的人。

其中有周凛白。

群里有人说刚刚看到周凛白在小吃街给女朋友排队买章鱼小丸子。

估计没时间看手机信息。

单亦晴潜水，看着一条条新消息，趁正主不在，班里同学聊起周凛白这学期的变化，感叹伟大的物理也要在酸臭的恋爱前低头。

她点开周凛白的主页，上学期因班务加周凛白的时候，她就已经特别留心过了，所以清楚记得，他学期初的个性签名是，猴子打出了哈姆雷特。

当时就查了典故，出自胡阿特的《多重宇宙》，那时候，他的妹妹还只是妹妹，单亦晴还以此为话题，跟他搭过一次讪。

而现在，他的妹妹成了能大大方方介绍出来的女朋友，签名也换了。

还是那个典故。

[猴子的打字机]

忽的，今晚在餐馆走廊棠冬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，也有了答案，为什么不是乌鸦像写字台。

不巧，这两个典故她都知晓。

猴子的打字机，乌鸦的写字台，前者是小概率的事件必然发生，后者是无需理由的爱。

那一刻，她想到一贯待人疏离的周凛白，心情微妙，她欣赏的男生，谈恋爱的样子好像也挺可圈可点的。

作者有话要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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