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9 章 蘑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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拍摄时中毒送急诊科不是小事,闻讯匆匆赶来的丹棠终于送走了摄影师,她满脸愧疚之色:“本来听说挺顺利,我就去忙别的事情了,没想到会这样,小鸟还好吗?”

回头轻望虚掩的病房门,陈聿深情绪不佳:“刚才一直喊疼,给药才睡着了。”

“的确是我安排秦世去的,食材也是节目组准备的,但蘑菇的事我真不知情。”丹棠惊魂未定,“以后我肯定认真检查拍摄道具。”

这意外方才已经解释清楚了。秦世从小就对任何琐事都不上心,据说蘑菇是家里厨师给的,也嘱咐了他烹饪方法,结果一忙乱还是没认真炒熟。

三人都尝过那道菜,验血之后证明中招的只有体质虚弱的桑雀,罪魁祸首倒是生龙活虎。

陈聿深已经习惯了秦世的不靠谱,蹙眉道:“怪我,桑雀硬要给他面子,我没阻止。”

丹棠苦笑:“没出大事就好,医药费节目组会负责的,拍之前也都上了意外保险——我知道你不在乎,但一码归一码。”

“……行吧,早点回去休息。”陈聿深急着回病房陪桑雀,话毕立刻握住门把手。

稍许安心的丹棠终于缓和神色,微笑提醒:“生病了正是心灵脆弱的时候,你要好好表现啊。”

陈聿深没脸承认桑雀之前的伤才刚刚好,最近简直快被自己活活折腾死了,只好故作淡定地应声:“我知道。”

*

知道个鬼。

原本桑雀还能勉强睡着,凌晨两点又高烧痛醒,一直在奇怪的幻觉间疼得蜷缩成一团,难受的模样让人不忍细瞧。

再度给过退烧针和止痛剂后,医生便不肯下猛药了,只言坚持过去就好。

可忍受痛苦这种能力桑雀全不具备,更何况他幻觉未消,只会哽咽地抱着枕头说要去天上和妈妈团聚。

动作生疏地帮小山雀贴好退热贴,陈聿深不由心疼地小心搂抱,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:“没事的,等下就不疼了。”

桑雀脆弱地闭着眼眸啜泣,嘴唇苍白至极。

……真想把秦世那白痴和蘑菇一起炒了!陈聿深很少如此无力,也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,唯有慢慢地帮他揉着冰凉的肚子。

可能是温热的大手舒缓了痛苦,桑雀喃喃低语:“竹竹……你好暖呀,你别走……”

“我不走。”陈聿深另一只手按住他纤细的脖颈,“睡吧。”

桑雀含糊地唔了声,而后又难过道:“我想去找你和妈妈……”

这话他今晚说过很多次,虽然是胡话,但保不齐心里就是这么想的。陈聿深沉下眼神:“不可以,你要好好活着。”

“活着好痛苦啊……我什么都做不好……”桑雀这般说完,长而密的睫毛又被泪水浸湿,“竹竹,我好孤独。”

简简单单四个字,却让陈聿深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,一时间有些窒息。其实他很想安慰桑雀他并不孤独,可仔细回忆,自己也没做什么配得上这句话的事。

占有一个人好容易,可是走近一个人实在好难。

半晌过后,陈聿深才道: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,你比谁都好。”

“连你也骗我……”桑雀颤抖地叹息,多半实在是折腾到力竭,终究还是在病痛中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。

*

吃菌中毒这种事完全不在桑雀的概念里,毕竟他心里的蘑菇约等于菜市场的香菇。

幻觉到第二天下午才缓缓消退,烧也退了,但整个人仍无力到像朵云,软绵绵地躺在病榻上泛着恶心。

“别怕,医生说正在好转。”陈聿深一直没离开,工作也都是在病房角落的小桌上处理的,见他清醒立即拿着保温桶靠近:“喝点汤,你得补充营养。”

关于幻觉的记忆是非常奇妙的,桑雀知道自己看到过童年的小狗,那狗变得好大好大,大到像游乐场穿玩偶服的人类一样,在生病的时候一直抱着自己,至于其他实在想不起来了。

他被自动折叠的病床缓缓托起,闻见送到嘴边的鸡汤便觉想吐。

“还是你想吃这个?”陈聿深又端出一碗橘肉熬得甜水。

老板竟然还记得。桑雀不敢拂了好意,勉强喝上两口,而后失笑,虚着声音说:“我真是好倒霉的一个人。”

“明明秦世才是害人精。”陈聿深依然生气,“不会再让他来了。”

桑雀眨眼:“没关系,他又不是故意的。”

他对自己心软也就罢了,对别人心软真让陈聿深如鲠在喉。

“其实还挺好玩的。”桑雀恍惚沉思,“我看到了只大狗。”

陈聿深发出奇怪的轻笑:“竹竹是吧?”

…………

随便用点脑子就知道狗是不存在的,生病时能抱着自己的人只可能是老板。所以我说了多少胡话?看样子竹竹是什么老板已经很清楚了……

桑雀心情惊慌,尴尬到只想找个角落躲起来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我是故意的啊,怎么讲不是故意的。

万万没想到陈聿深并没骂人,依然坚持喂糖水:“吃了这个还是得吃饭。”

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。桑雀把酸酸甜甜的橘子肉咽下去,小声解释:“竹竹是妈妈给我买的小狗,我小学时它就被车撞死了……后来我的密码之类的都叫竹竹,这么多年有点习惯……那天顺口就……”

“没关系。”陈聿深停住手里的动作,非常不是滋味。

看样子桑雀的父亲不怎么情深,很快就再娶了,那个家应该没人在意他吧?他的狗死了应该也没得到安慰,以桑雀懦弱的性格,只会躲起来哭得很伤心。

不同于老板的心情复杂,桑雀对这次突如其来的住院毫无所谓:“你怎么没去上班?梅梅怎么办?”

“有人照顾。”陈聿深安抚,“不耽误,我在哪办公都一样。”

桑雀愣了愣,感觉自己的病很不合时宜:“害你过生日不开心了,下次还是我来做饭吧。”

本来前半句让陈聿深有点难以接受,听到后面他又沉默,半晌才问:“明年也想给我过吗?”

“明年此时合同不是还没结束吗……”桑雀微愣着说完,又讪讪地笑,“不过不拍节目的话,应该有很多人给你庆祝。”

陈聿深抬眸望向他:“那以后呢?”

以后……这问题让桑雀心里空空落落,半晌才道:“如果不算打扰你的话,每年都会送你礼物的。”

闻言陈聿深并没有一丝愉悦,看过来的眼神更加复杂。

桑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,愣过之后才改口:“我知道结束是什么意思,不会纠缠的。只是……当个不见面的朋友不行吗?”

陈聿深毫不犹豫:“不想当你的朋友。”

桑雀失语。

陈聿深又说:“朋友可以有很多个。”

本有点受打击的桑雀又难免心绪起伏:这话……是自己以为的那种意思吗?

气氛正微妙之际,病房的门忽被敲响。

放下汤碗,陈聿深起身迎接,没想外面竟是程酌和他部门的两位女员工。

桑雀受宠若惊:“程老师……你怎么来啦?”

“别动别动,躺着就好。”程酌把补品放下,无奈笑道,“听说秦世那家伙给你下毒,他人呢?怎么不来负荆请罪?”

“没那么严重。”桑雀还是第一次被同事探望,心里非常忐忑,“让你们破费了。”

姚遥和聂梓兰看到老板难免有点拘束,但毕竟是年轻人,跟他对话又瞬间恢复如常。姚遥很好奇:“小意思,吃蘑菇见到小人是什么感觉?”

没见到小人,见到大狗了。桑雀尴尬地解释了几句。

聂梓兰抱着手若有所思:“听说阿姆斯特丹有迷幻菇,我一直想去试试来着。”

“我也是!”姚遥兴奋,“而且那里还有红灯区!还有梵高博物馆!程老师,我们去团建吧!”

……去红灯区团建是什么鬼呀?桑雀不太会聊天,但听着他们吵吵闹闹还挺有意思的,不由微笑凝望。

陈聿深拿来矿泉水,看到桑雀的表情,难免回忆起他说自己孤独。

虽然不喜欢很多人在旁边烦着小山雀,但多些世俗的温暖,会不会让他好过一点呢?这般考虑着,他便开口:“如果你们绩效都能拿A,就出国团建好了。”

“真的吗老板?”姚遥瞬间激动不已,“我这就回去上班啦,以后我的命都是公司的!”

聂梓兰相对文静:“谢谢老板。桑雀什么时候能复工?最近好像经常生病。”

近两周他总不出现在公司,难免有各种各样的谣言,可今天一见这幅瘦成纸片人的憔悴模样,便知道身体状况确实是极度糟糕。

桑雀非常愧疚:“……明天就去。”

“养好身体再说。”程酌在陈聿深的眼神压力下立刻表态,而后淡笑:“不过下周我们要去漫展宣传,你最好能来提升点人气。”

“漫展?”桑雀眨眼,“我吗?”

姚遥赶紧忽悠:“对呀,最近不是公司十二周年嘛,刚好赶上漫展,主要是程老师会帮周年活动站台啦,但你要去肯定超级热闹的。”

让桑雀这种社恐讲几句场面话都困难,更何况被无数陌生人围观?陈聿深本能地想拒绝,不料桑雀却点头:“好呀,能帮得上忙就好。”

*

食物中毒过的肠胃非常脆弱,尽管出院后桑雀就急着要上班,可他稍微动作大点胃又痛到不行,只好继续在家修养。

倒是终于返回公司的陈聿深有点焦头烂额后的恍惚。

他一连开了四个会,将之前拖欠的事务全都确认清楚,才顾得上回办公室吃盒牛肉沙拉维持生命体征。

何非狗腿地给他买来咖啡:“老板最近辛苦啊。”

陈聿深呵了声,倒没吝啬夸奖:“多亏你了,这几天做得很好。”

“那涨工资吧,我还房贷手头紧啊。”何非立刻提出要求,“以后住进房子里肯定会给老板每天早晚上香的。”

…………

陈聿深刚想把他骂走,何非又笑嘻嘻:“看来你还挺关心桑雀,董事长生病也没见你在医院陪床啊。”

…………

何非拐弯抹角:“不会假戏真做吧?那不如就别搞什么合约了!最近总觉得这事风险性极高。”

他表面嬉皮笑脸,实际非常理性且务实,这么说当然是从利益出发的。

陈聿深并没有往心里去,首个浮现在脑子里的念头,竟然是没有合约桑雀就绝不会要那笔钱,到时候他的游戏怎么办?那对他真的是好事吗?

办公室安静之时,何非手机忽而亮起,他接通应了几声,不由面色古怪:“老板,桑雀的妈妈来了……说要见您。”

妈妈?是继母吗?那个体育生的母亲?

陈聿深心态微妙,沉默过后才开口:“你去帮忙安顿下,等我下班再说。”

*

像云梦泽这种酒店是吴善丽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奢华场合,所以当她成功入住之后,简直兴奋到忘乎所以,没问过任何人,就把房间里能拿的东西都装进了旅行包。

一直等到傍晚,陈聿深才面无表情地出现,让人把她请到个雅间用餐。

吴善丽相貌平平,虎背熊腰,是个掉进菜市场就找不见的精明大妈。见少爷竟然招待这种来客,酒店服务员自然议论纷纷,每次进门送菜都投以古怪的目光。

陈聿深态度淡定:“请用吧,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。”

“哎呀,合合合!”吴善丽眉开眼笑,一个劲儿地吹捧,“陈先生简直是电影里能才能见到的神仙人物啊,我们家雀雀可真是好命,可给您添麻烦了吧?”

“没有,是我给他添了不少麻烦。”陈聿深没动筷子,“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
吴善丽赶紧道:“哎呦喂,还不是安祈那个孩子气人,听说他和您起冲突了?安祈年少无知,您可千万别跟他计较。”

陈聿深平静回答:“不至于,但希望他以后和桑雀说话客气点,不要连最起码的教养都没有。”

这话难免让吴善丽愣了下,她尬笑:“是是是!”

陈聿深看过表:“我还有别的安排,不如有话直说吧。”

“是这样,我寻思着这年头工作不好找,这东港的户口也不好落下。”吴善丽小心试探,“但您应该有办法吧?没户口,很多福利都享受不到,买房也不方便。”

成长环境导致陈聿深从不操心这类事情,只觉得疑惑:“桑雀想买房吗?”

“他买什么房?”吴善丽脱口而出,又讪笑,“他又不结婚生孩子的,再说还有您照顾着是吧?我是说安祈那孩子,过两年不也得找对象了吗?”

…………

吴善丽今天去了趟公司园区,又来到这酒店,对陈聿深的本事可是寄予厚望,恳求说:“所以希望您给解决一下,还有啊,能不能给安祈安排个实习的地方?他那专业以后也是不好找工作的。”

听完这些话,陈聿深逐渐从愕然中回过神来,忍不住嗤笑:“阿姨,你当我是白痴吗?怎么好意思讲出口的?”

虽想过会被拒绝,但这么不客气还是出乎意料。吴善丽立即急恼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,你要是这样,我们不会同意雀雀和你在一起的!”

“谁他妈在乎你同意不同意啊?”陈聿深气得踹了下桌子,杯盘发出的刺耳声音把吴善丽吓了一哆嗦,他毫不客气地站起身来,“真以为我看不出你们是怎么对他的?但凡对他好一分一毫,他也不至于是现在的性格!”

吴善丽不服:“还怎么对他好?我少他吃了还是少他穿了?非亲非故我给他养这么大我——”

“非亲非故,你也知道啊。”陈聿深冷笑,“没少管桑雀要钱吧?觉得养大他就可以吸血了?他在东港也很不容易你有没有想过?”

吴善丽恼羞成怒:“一家人就是这样,谁容易啊?他发达了就可以翻脸不认人吗?”

“一家人。”陈聿深没兴趣继续争吵,语气逐渐平淡,“他连续六年申请春节加班,他有家吗?”

…………

陈聿深整了整衬衫袖口:“实话实说,大妈,我实在没兴趣见你,只不过在公司就把你赶走太让桑雀丢脸。你想犯浑是吗?觉得我丢不起人就不得不被你勒索?那你试试呗,你他妈再找桑雀一次,我就让你儿子这辈子都进不了东港。”

说完他没好气地把筷子一摔,大步朝外走去:“明天赶紧退房滚蛋。”

被丢在雅间的吴善丽好半天才回过神,逐渐发出极不体面的哀嚎,大哭大闹的动静把服务员全引了过来看热闹。

*

这辈子都不要再吃蘑菇了。桑雀只吞掉了小半碗蛋羹,便又觉得胃痛,只好继续坐在电脑前整理外包预算。

万万没想到易迅的外包费用比想象中便宜很多,文字游戏的立绘和场景并不至于把预算花光。

好像真的用不掉那么多钱,要还给老板吗?

他犹豫着戳了戳数位笔,忍不住在心里冒出个更大胆的想法:不知道程老师是怎么收费的,如果请他画一张主视觉图的话……

正走神时,不甘寂寞的梅梅顺着椅子爬到他的腿上卧倒,忽打了个小喷嚏。

桑雀诧异地摸到它湿漉漉的毛:“又下雨了吗?快来吹毛,会生病的!”

梅梅摇摇尾巴,继续喷嚏不止。

桑雀忙抱着小狗起身,没想老天爷还嫌他不够乱,手机里忽进了条微信,是好久没联系的HR邵阳。

“你妈来公司找老板了?我今天听前台说的,什么情况?”

实在是毫无防备,以至于一连读了好几遍。桑雀周身的暖意潮水般退去,手不自觉地颤抖用力,直至梅梅被弄痛发出惨叫才将将回神。

*

想回家。这个念头今夜反复于陈聿深的脑海徘徊,以至于他应酬得心不在焉,终于解脱后,几乎是立刻踩着油门往回赶。

永远矛盾横生的父母和兄长不曾给过朴素的温暖,在英国的单人公寓更是冷冷冰冰。

喜爱冒险的陈聿深不相信也不认为自己需要所谓家的安全感,可这几天他忽然就变得有些软弱,总需要看到瘦弱的桑雀和那只蠢小狗才觉得安心。

拎着特意打包回来的椰子竹丝鸡汤,他进门便被兴奋的梅梅扑住,只好捡起它沾满口水的玩具丢出去,问道:“我老婆呢?”

“你忙什么去了?”

桑雀忽而出声,声音虚弱微凉。

陈聿深这才发现他坐在光线昏暗的餐厅,脸色惨淡,无精打采。故而立刻把汤拎过去:“吃饭了没?这个你应该喜欢喝。”

一想到吴善丽出现,桑雀就难受到要命,他忍住几乎把自己压垮的憋闷:“为什么不回答我……你没话要跟我说吗?”

何其聪明的陈聿深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,哼了声:“何非跟你讲的?”

“没人讲你就不告诉我吗?”桑雀太清楚吴善丽的贪婪了,此刻又羞惭又恶心,语气也难免差劲,“那是我后妈,和你没关系。”

陈聿深忍不住反驳:“没关系她怎么知道找我要这要那?怎么不去大街上找别人?”

“她要什么了?”桑雀焦急地站起来,红着眼圈生气,“你不要满足她,你觉得无所谓的事她很在意,她会没完没了——”

陈聿深呵了声:“怎么现在才告诉我?之前干吗不说?”

恼怒到指尖发抖的桑雀忽感到胃部一阵抽痛,混乱中只道:“没必要说。”

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陈聿深不由冷脸:“那我就按我的想法处理,有问题?”

“到底勒索你什么了嘛!钱吗?”桑雀狼狈地抹过眼角,发着抖在手机里翻找,“我让她还给你,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怎么对我的……”

“你不说我就永远都不知道。”陈聿深按下他的手机,“但我也不是白痴,趋炎附势的人我从小见多了。什么都没给她,还把她骂了一顿,拿她儿子威胁了几句,所以暂时不会再骚扰你了。”

…………

桑雀缓慢眨过泛着水光的眸子,几秒后才迟钝道:“真的?”

“你根本不相信我。”陈聿深忍不住抱怨,“既然觉得我不值得信任,就别出了事才想起责怪我。”

话毕他便拿着笔记本电脑大步上了楼,看背影便是又生气了。

*

半小时后,楼上才又传来脚步声,似乎是去向书房。

惴惴不安的桑雀仔细偷听,想了想才端了刚剥好的柚子小心上楼,慢慢跟进书房说:“吃点水果吧……”

陈聿深并没有办公,而是横在那只巨大的毛绒熊腿上举着本英文书,表情不悦地沉默翻看。

他刚洗完的短发还湿湿乱乱的,衬着不高兴的眉眼,半点当老板的样子都没了。

“是我不好好讲话。”桑雀无奈地跪坐在地毯边,推了推他的手臂,“给你道歉好不好?”

陈聿深躲开他的手,索性丢开书翻身留下个冷漠的背影,开始闭目养神。

桑雀欲言又止,最后苦笑:“那算啦,你早点休息吧。”

算了???

陈聿深立刻转过身来骂道,“这算什么道歉,还能再敷衍些吗?”

其实桑雀也没真的想走,见状不由微笑。

他知道,老板某些时候特别任性,但大部分时间都很精明,毕竟在无比富裕的家庭长大,人类贪婪的嘴脸他是最清楚不过的……

上次在夜市对桑安祈那种态度,今天也不会在吴善丽面前变成傻白甜。是自己自卑敏感,才那么想当然。

认真思忖了片刻,桑雀轻声说:“我爸不喜欢我妈,也不喜欢我。他是很大年纪都没结婚,才经人介绍娶了我妈的……我家那边地方小,我妈的病……很多人都知道,所以无论她多漂亮、多努力工作,都被人指指点点。具体我也不清楚,但应该……结婚和生孩子都不是自愿的吧。”

这些残酷往事让陈聿深听得眉头紧蹙。

桑雀垂下纤长的睫毛,苦笑:“再婚后,吴善丽是想把我送去孤儿院的,但这又不合法,所以……其实我很讨厌她,她没有一处像我妈妈,但我也……没什么选择……”

童年的灰暗记忆让他声音有点颤抖,好在很快便又压住情绪继续:“我不能说她是坏人,除了讲话不好听,又小气,倒也没怎么折磨过我。但我就是很自卑啊……总觉得在那个家里很多余……从小我就没穿过合身的衣服,裤子总是短一截……没有过零花钱……什么都没有……”

任何埋在骨子里的委屈,都会因为时光漫长而变成比它本身更沉重的阴影。

尽管也不算开开心心的长大,但桑雀经历的这些龃龉,陈聿深根本就无由想象。

眼泪终究还是没出息地淌了下来,桑雀的笑意逐渐空洞:“中学的时候,大家都说我是……娘娘腔,说我喜欢男人……我爸听到后质问我,其实那时我也不太懂,只知道自己确实不喜欢女孩子,就承认了。我爸当然揍了我……吴善丽却无所谓,只说不用给我攒钱娶老婆了……”

他低头望向自己因不自在而蜷缩的手指:“虽然没上成美院,但一直到大三的学费,都是我爸给我的。那时我终于有了生活费,每个月五百元,也足足给了我三年。家里确实没钱,弟弟还要练体育……我早就不埋怨了,努力打工,努力工作,就想赶紧离开他们。后来在公司拿到第一笔工资,八千块钱,我特别高兴……第一次去吃麦当劳,第一次给自己买漫画书,人家都说长大后再满足自己就不会开心了……可我还是很开心……”

想象是一回事,真的了解了又是另外一回事。陈聿深面对这种平凡、细碎而又真实的痛苦,一时间没办法在脑海中和可爱的桑雀建立链接。

桑雀轻笑:“其实之前骗了你,我那些毛绒玩具,不是公司发的……就是自己买的,明明应该三十而立了,却还是喜欢做这些无聊的举动,可能我也想把童年的空洞填上吧,虽然不太可能……我的性格总会让人误解我很善良,其实不是的。我不仅不爱我的家,连同情都没有,无论他们发生什么……我都没有任何感觉,实在只是考虑养育之恩,加上我爸身体特别不好,才在经济上接济下,我想熬到他死掉,就彻底一刀两断。”

陈聿深始终默默地听着,眼神中的情绪很多,多到复杂。

桑雀扯过面巾纸狼狈地擦过泪痕,有点干涩的纸把他柔软的皮肤划出了几道红印子。深呼吸过后,桑雀重新微笑:“吴善丽去烦你,难堪肯定是难堪的,但也真的不知该怎么解释……实话就是这样……很压抑,很无聊,还是少说比较好。”

陈聿深抬手摸住他脸上的红痕,忽然又扯着桑雀摔进自己怀里,按住他清瘦的后背说:“不无聊,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,我明白了。”

人类,又不是完美的天使。展露自己的脆弱,同时也要展露自己的伤疤,将那些完全谈不上美好的卑微的残缺奉到别人面前,也许等来的只是新的伤罢了。

可躲在温暖的怀抱里,桑雀忽而感觉今夜的坦诚似乎不像印象中那么可怕,情绪紧绷的弦松开那的刹那,刚忍住的泪又崩了,他没出息的颤抖着肩膀,再也不想把脸抬起来。

“最难的时候不是靠你自己熬过来了吗?你这么厉害,现在更不用被他们左右情绪了。”陈聿深安抚性地轻拍着他说,“还说自己不善良,那我教你做个坏蛋吧,把你养大是你爸该做的,你不欠任何人。你想施舍他们就要让他们感恩戴德,如果他们学不会看你的脸色,那就随他们自生自灭。”

桑雀含糊地嗯了声,显然是没真的听进去。

陈聿深扶起他的小脸,帮他抹掉眼下的泪水:“你不是觉得你妈在天上看着你呢吗?她会希望你怎么活呢?”

桑雀眼神悲伤又委屈:“她会希望我幸福。”

“那你就该幸福啊。”陈聿深轻笑,“管他们的。”

“我本来挺开心的。”桑雀咬了下嘴唇,几秒后才道,“可你一回家就跟我生气了。”

…………

莫名被倒打一耙的陈聿深微微愣住,而后眯起桃花眼发泄似的亲了上去,不知是不是情绪上产生了依赖,今夜的桑雀格外顺从,就连被大手伸进睡衣里去爱抚也没有再显出抵触之意,反而害羞地搂上陈聿深的脖颈。

谁知就在气息凌乱的关键时刻,不甘寂寞的梅梅忽然冒出头来,站在书房门口嗷呜嗷呜。

……这只狗迟早要把它放归大自然!被破坏气氛的陈聿深松开手怒道:“你闭嘴,找打吗?”

吃太多的梅梅完全不听,一脸兴奋,叼着球便开始于书房疯狂跑酷。就在两个大人看得有些头晕之时,梅梅忽然猛地用力撞到陈聿深身上,而后又飞奔而去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…………

卧槽我要悬赏它的狗命。陈聿深痛到在地毯上弯下了腰。

桑雀呆滞地望着他捂住了自己不可言说的部位,起初手足无措,最后却又忍不住红着脸淡笑。

陈聿深恼怒:“我不举了你很开心是不是?”

“不至于啦。”桑雀维护小狗,“梅梅哪有什么力气?”

“你勃|起时让它撞一下试试!”陈聿深咬牙切齿。

…………

桑雀对老板的言语开放程度无法应对,憋了几秒才难为情道:“哦……谁让你能力强……”

陈聿深抬眸瞪他,面色的确不佳。

桑雀这才开始担心:“真的很痛吗?那怎么办呀?”

“……嗯。”陈聿深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,“帮我揉揉。”

……

能不能让变态去其它星球上生活啊?桑雀刚要面红耳赤地站起身来,就被他猛地拉住,天旋地转后摔到了软绵绵的大熊上。

陈聿深压住桑雀装可怜:“老婆你都不关心我吗?你不是让我做你的狗吗?那你起码一碗水端平吧?你每天摸它很多次……我都没人摸……”

…………

桑雀呆呆地张圆了眼睛,美丽的面庞从羞耻绯红到彻底崩溃:“你别乱说呀,我、我那不是食物中毒了吗?”

“不管,我年少无知,你的话我都相信。”陈聿深不肯放他走,“你肯定不会骗我的。”

说着他竟然大力拽开了桑雀的睡衣,无辜的扣子四下崩散。

这幕实在莫名地熟悉。桑雀刚要挣扎拒绝,就被自己的衣角塞住了嘴巴。

温热的吻顺着不轻易见光的白皙皮肤一路而下。他腰身微软,不由狼狈地曲起长腿,蜷住了微粉的脚趾。

……

*

夜制造出了远离现实的滚烫幻境。整个灵魂仿佛自绵软无际的云上坠落,转眼跌入了昏暗又璀璨的星河。

桑雀绯红的面庞浮着细汗,平日的透亮干净已被浸染上隐秘的欲望。他喘息着靠在玩具熊上,微张的粉唇轻露出贝齿和水光潋滟的舌尖,缓了好半晌,才吃力地咽下口水。

等着完全失神的狐狸眼缓慢清醒,陈聿深轻轻抚过他额前汗湿的碎发:“舒服吗?”

桑雀一时说不出话来,又很害羞似的,轻轻抱住他把脸藏了起来。

虽然只是用手指探索了一番,但这反应和前两次截然不同,没想到会敏感成这个样子。陈聿深托着他的后背让他坐到怀里:“你刚刚一直叫我老公,再叫一声。”

“……你逼我的。”桑雀终于发出虚弱的声音,而后又把脸靠在他胸前:“我累了,胃好疼,想睡觉。”

虽然知道他害怕真刀真枪地做,但这样临阵脱逃也太过分了。陈聿深不可置信:“你不准备管我了吗?”

桑雀抬起湿润的睫毛,半晌才不负责任道:“小狗可以生活自理。”

…………

陈聿深气的重新把他压到熊上,不客气地抓住了他乱踢的脚踝。

果然,桑雀瞬间就怂了,拉过皱巴巴地睡衣挡在胸前,犹豫过后又哀求:“老公,我没力气了……你会让我洗澡睡觉的吧……我的病还没好呢……”

……

全无办法的陈聿深狠狠咬在他的脖颈处,却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:“嗯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

汪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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